怎样才能让自己不胆怯,敢在大众面前说话,并且有话说,不脸红,怎么克服?

这个问题啊,原因很繁杂,我们先条分缕析。

首先,中国的文化里并不强调当众演讲的能力,甚至干脆就是抵触这种“大广场演讲”的。这种“对公众讲话”的能力,对于传统中国的精英阶层而言是多余的。

中国的运行逻辑和希腊—罗马文化的“广场mz”体系完全不同。它强调的是专家治国、精英治国,强调是在掌握了全面知识的决策圈(这必然是一个非常小的决策圈)之内达成共识。

强调的是私下里的坦率交流和共同决策时的“含蓄沟通”。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精妙的沟通技术,要利用大量的小圈子共识,不立文字、不留把柄的微妙表态,大量依靠暗示和心照不宣。

如果你们仔细查看,你会发现中国历史里“领袖人物对人山人海振臂高呼、响彻云霄”这种场景几乎是零。

去太和殿参观一下,看看中国最大最宏伟的议事处有多大,你们就会有一个很直观的印象。

御座前只有几十平米面积的太和殿(侵删)

军机处值班房(侵删)太和殿前广场的设计,是为了用于大型朝会和庆典,靠的是声音洪亮的内官层层传声,完全没有“公众讨论”,“说服各方”的功能,只是在自顶向下层层公布既定的结果。

在中国关于策略的讨论是限定在精英小圈子范围之内的。你想要获得最大限度的政策影响力,你的主要策略应该是不断的获得更上一层的决策圈的注意和认可,而不是不断的获得更多、更广范围的认知度。

通过大型的公开演讲去获得曝光度、获得“民意”,在根子上是被中国的治理文化排斥的行为——因为你不可避免会媚俗。这从原理上会导致你总是在实施前瞻性不足的、过于情绪化的、不必承担全部个人责任的政策。这基本上被视为一种品格缺陷。

虽千万人吾往矣,说的并不是前面有千万异族敌人我要学赵子龙杀个七进七出,而是指即使你裹挟了巨大的盲目共识,哪怕我反对会被限于孤立,我也要挺身而出正面对抗。

你如果有数据、有逻辑、有大义,你就可以说服我。你不诉诸逻辑,而是诉诸于你背后站着多少人、有多少赞,想要我掂量与你对抗的后果——那对不起,虽千万人,f*ck it,吾往矣。

现在问题来了——讲论据、讲逻辑、讲大义的能力有底吗?这里的每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可以花费你全部时间精力的。如果你真诚的以讲论据、讲逻辑、讲大义为唯一正确的说服之道,你不应该还有很多精力去磨练你鼓动大众情绪的技巧、去积累那些经验。

君子应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应该不耻下问,以谓之“文”;

应该喻于义;

好好搞好你的事实、逻辑和大义。

君子应该讷于言

换句话说,一个东方意义上的君子不应该拥有——尤其是追求拥有——调动群体情绪的能力,而应该天然的是这种追求的敌人。

因为“群体非理性”是一件可怕的武器,是任何真正卓有成效的的领导体系最大的软肋和噩梦。而有些人不是无意间经过天赋拥有、不知情的偶然使用,而是孜孜不倦的刻苦追求、视如得意技能的、花样百出的无处不用。这种技术,

在西方被称为“修辞学”——曾经被希腊、罗马的贵族精英视为最重要的个人技能。选择这种个人发展路线去求荣华富贵,在东方伦理的视角下,属于毋庸置疑的道德问题。巧言令色,鲜矣仁——太会说话的,少有几个好东西。

面对大庭广众,说不出什么很有情绪的话,发挥不出什么激情,在东方文化里,并不构成一种缺陷。甚至,还可以说是加分的。(注意,这里没有评判这两种观点设计谁好谁坏)因为这意味着你没有这种意图,也没有做这种能力储备,而且对这样做还有心理障碍,于是你说的话在很大的程度上可信度提高了。

你本来要说的话,应该仅限于你所看到的事实、你所想到的逻辑、你所悟到的大义。你所要做的只是直直的摆出来,是供人参考,而非要人顺从、屈服。

那和念一份实验报告、念一篇科学论文,应该没有本质区别。尽管那也那并不是没有任何表达技能上的要求,但其实根子不在于修辞学,而在于你对事实的掌握没有把握,你的逻辑不扎实,你的义理不坚固。那更多的不是口才问题,而是你平时满足于似是而非的东西,满足于道听途说,满足于模棱两可。

你自己知道这些玩意经不起别人追问。论据都是听说的,逻辑都是糊弄的,义理都是凭着“朴素的感情”临时站的,想想都胆颤。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甚至只是对七八个人的小组会说出来、甚至只是对一个不苟言笑的领导说出来,都难免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害怕自己的虚弱不堪一击。

问题是,难道不是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出路吗?——你不知道的,就直说不知道,只说自己知道的、明白的、有把握的、不就可以了吗?你为什么没走这条出路?

因为你贪图更高的影响力,你不想失去你虽不该得到、但已经得到的机会和地位。你如果没出纰漏,蒙混过关了,你觉得你会在人群中有更好的地位,会得到更多的重视。但如果不幸失手,你就会受到反噬,失去一些“本来可以得到的”“好印象”。

说穿了,这其实是自立为偶像,想要获得崇拜。所以你害怕,害怕你极力营造的光鲜的假象无意间破裂。

这个嘛——如果真存在这样的绝技,世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这份害怕是应该的,是不该被消除、也是消除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