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基本常识你要建立起来——在最终秩序这个层级上，“控制”其实一直都是个伪命题。

什么叫“最终秩序”？

每一种秩序，往往有一个其“底层秩序的有效性不容置疑”的前提。举个例子，公司的管理层得以控制员工的工作行为，这是因为法院、公安机关所维持的秩序作为公司秩序的底层，其有效性不容置疑。借着这个底层秩序的授权和干预，你不遵守，你会付出代价。

什么叫最终秩序？就是这一层秩序没有再下一层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来保证了。

典型的例子就是北洋军这种。他们要是要抗命、要反叛，实际上无论是袁世凯还是清廷，都拿他们没办法。

注意，是袁世凯也拿他们没办法，清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有点像飞机失事大家都掉在无名孤岛上了。你是不是我的老上级，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其实从根本上就不存在一个“必须要二选一绝对服从其中一个”的问题。

因为已经没有更底层的秩序能再约束他们了。

清廷理论上可以用不发军饷、不发军粮、派钦差来撤职来要“控制”，但是借他们个胆试试？看看结果是北洋军因此涣散，还是几个省一夜变色？

袁世凯固然也没有什么“谁不听话就派出绝对忠诚的血滴子干掉谁”的神奇魔法——最终秩序没有“绝对可靠”可言。

但是袁世凯有个最大的优势——帮清廷打赢和帮袁世凯打赢，后者的地位会弱势得多。

后者会更严重的依赖北洋军的老兄弟，更难“削藩”，更需要拿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更多的利益来安抚稳定老兄弟们。

远比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而且仍然手握大统为列强所正式承认的清政府脆弱得多。

至于列强，大家不是不想结交，奈何实在是一群军官，外交真的是一时学不来。

至于南方革命军，一嘴广普、甚至南洋普听都听不懂。看脸色就是要艰苦朴素扫荡罪恶的生瓜蛋子。正是最难打交道的油盐不进的阶段。

要选只能选袁大人。

北洋军另一个选择，是撇开袁世凯，直接推翻清廷，自己当皇帝，但是有几大问题解决不了：

第一，清廷那是绝对结了死敌，也不必说了。

第二，很可能会把袁世凯推向清廷。

第三，清廷如果和袁世凯携手宣布北洋军为叛军，然后拼着再割半个省当租界、关税再抵押十年引列强直接出兵“协助平叛”，北洋军极为被动

第四，短时间内北洋军根本无法与革命军和解。

第五，扎根群众，立足人民和这全部的己方周旋……这提议只怕只会引起哄堂大笑。

走这条路，北洋军堪称四面树敌，自陷绝境。

这都不是一群傻瓜蛋。

事实上，把袁世凯拱出来，是北洋军各派系要获得最大利益、最小风险、最低成本的最佳策略。

事情根本不是他们“积威之下，不敢不听袁世凯的命令”。

而是大家都摩拳擦掌、脸红心热要拉上袁公一起去纳斯达克敲钟。

生怕袁公不配合，闹情绪，把大家到嘴的鸭子吓飞了。

三弟愣头青乱搞，大家一定一哄而上把他揍一顿——耽误大家发财罪不容恕。

袁世凯真正的优势根本不是对北洋军有积威、有恩情，或者捏着什么把柄命脉，而是他在那个历史节点上恰好是革命党、北洋军、清廷、列强都能接受的唯一人选。

换任何第二个人，都至少有一方不能接受。

没人想避开他，排除他，每一方都在呼唤他，大家只能比谁能争取他站在自己这边多一些。

清廷用优礼、加恩。

列强用站队、表态。

革命党直接用总统职位。

而北洋军阀当然是“老部下”，“孝顺”。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