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内人士表示清华「 后羿射日 」雕塑没有任何问题,你对此雕塑设计有何想法?

世界上不存在出于人手而“无任何问题”的艺术品。

这个评语本身反映出的是一个艺术批评上的困境,那就是艺术的“问题”是什么。

艺术能有什么“问题”?

艺术的评价总有两个面向,一个是艺术专业本身的评价,一个是来自大众的评价。这两个评价从一开始就有着天然的差异。

举个例子,艺术专业自己是根本不在乎什么裸露、性感、道德、真实之类的界限的。在探索“美的其他可能”时,这些被加诸在人类身上的“行政管制”往往恰恰是艺术家容易获得斩获的方向。就像怪物猎人当然会去禁林,难道去动物园捕猎异兽吗?

艺术很像跳高,重要的是越过从未有人到达的高度,而不是“必须使用规定姿势”。如果不能在任何意义上、任何形式上突破人类任何一条已知的边界,那么一个艺术家的一生就完全的浪费了。

而且时代的发展会越来越直观的显明这一点——人工智能将会毁灭一切不以此为任的“所谓艺术家”。

只有这些“怪物猎人”可以真正的超出人工智能的意料,只有ta们先创造出数据集、才能在数据集上训练出足以模仿ta们的ai来。

说句题外话,通过一系列作品训练一个基于自己风格的AI,直接将这个AI作为艺术作品,将会是未来的艺术家的一个常规性的使命。

其实颜真卿创建颜体,莫奈追求的印象主义,在本质上就是创造了“汉字的颜化算法”和“图像的莫奈化算法”。穷其一生,只是在给训练集增加数据。

收回来——若是开始就打定主意不越雷池一步,那又何必要走这条路?这几乎像是一个运动员一入行就打定主意不能打破任何纪录,是显然荒谬的。

而大众和艺术家的关系,颇有点像裁判与运动员的关系。

ta跳过去了,但是ta用了一种从没有人用过的姿势——这算不算犯规?

更深刻的是——

如果ta【跳都没有跳过去】,却用了一个没人用过的姿势,【这】算不算犯规?

还是说要“两罪并罚”?

这才是摆在裁判团面前的最大问题。

身为裁判,我判一个“灰色行为”是否算犯规的原则是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判?

裁判也分业余和职业,这才是中国现在面对的艺术方面——不仅是美术,还有叙事艺术、表演艺术等一切可以涉及表达、具有言说能力的艺术形式——最大的困境。

我们缺少对艺术有足够深刻造诣、理解艺术对文明的确切意义和影响的立法者。

这不是指“设定文化政策”这种技术层面的立法,而是指改化人心、启蒙民智、引领文化共同体的成员完成美的觉醒的人。

中国的短板,不在艺术家这一边,而在于艺术批评家。

甚至不在于艺术批评家,而在于敢于设想、敢于担当这项责任的批评家的种子。

放眼望去,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但所见多是只要动了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渺小、低贱、不配,看见别人有这样的志向,就要群起告诫“渺小、低贱、不配”的可怜人。

要“两罪并罚”的惊惶者。

该罚不该罚,我无法一言而决,但坐在陪审团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思考一个问题——罚与不罚的尺度到底是什么?

是令我感到惊扰,所以惊扰者罪该万死吗?

是没有跳过世界纪录,还令我受到惊扰,所以罪加一等吗?

那么,将这些“惊扰者”尽皆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是最符合裁判团的最大利益的吗?

我们不需要挑战任何极限的人,只需要“在饮宴时候能有人能跟着传统曲目舞蹈助兴即可”吗?

“即可”的依据是什么?

我说直白点——艺术修养欠佳的人,必无百年之业。因为ta是本质性的不识好歹,长远看必在兜圈。

美是真理的指南针,在美学上缺少造诣和实践,将从根本上无法分辨是非正误,如同分不出音乐和噪音。

在美学上止步不前,等于自行选择“一辈子糊口”——根本不能创业,因为必定会在十年长周期内发生方向性的战略错误,失去关键的领先机会,最后沦为他人的嫁衣。

什么方向性的错误?到了该超越的时候,缺少一切“在没有规则和先例的领域保持行进”所必要的经验和心理积淀。可以上位时故意要落后半步,宁可让别人先试。

呵呵,别人试出来了,统治地位就留给别人了。

你至少再等下一轮。

等到下一轮又如何?

到你了,你还是要缩。

这是对你当年坐在观众席上“两罪并罚”的报应——你为什么要缩?

无非害怕“两罪并罚”而已。

搞“两罪并罚”的裁判员,注定当不了冠军。这就是那个代价。

我再说直白点——嘴爽和民族复兴不可兼得

你以为你是在判那些即姿势难看,又没有打破纪录的运动员的命运,你其实是以今日之身决定明日之自己、未来之子孙的命运。

当然,这显然不是一个“运动员可以不择手段”的问题。

但是,再说一遍——当你准备两罪并罚的时候,要意识到判出一个两罪并罚判例的代价

这个代价绝非不存在,而绝非“绝对可以承受”。

现在回到另一面来。

那就是艺术家自己不要没出息。

什么叫没出息?

就是艺术家要停止说“我这什么问题也没有”。

说这话从一开始就是老师没有教明白。

一个艺术家,在大众眼里什么问题都没有是可耻的。因为你天生就是替人类犯错误的人。

这就是你的使命和职业,什么问题都没有,你要反省,要么改行。

而当一个艺术家的痛苦之处——恰恰也是光荣之处——正在于绝不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职责、也是人类所必需,就以此豁免自己的罪愆。

这是对人类的爱,这是不得已,但并不因为这两个依据,自动地导致自己成为不可责怪之人。

我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事是为了你,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事关你的性命,也清楚明白的知道你并不能完全的理解我,但我仍然接受你的误解和判决

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值得你原谅。

而不是“因为这样,你没有权利审判我”。

这是爱残酷的一面,也正因为如此,爱才能行得通。

只有你抱着这个“虽然我是为了赌你的幸福,但我确是一个胆大妄为的赌徒,我愿赌服输”心,而不是“我是为了你赌,我赌输了你不能怪我”的“自信”,你才可以确保自己一直真实的走在真正的美的道路上。

因为美的根源其实不是真,而是来源于爱。

它之所以与真经常共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真,本来就是爱所安排的。

你若走后一条“爱人的人不受审判”的路,你所追求的“美”最后只会与人类——这不仅仅是指地球人,而是指这个世界面上一切现在和未来可以被称为人的存在,包括强人工智能和“外星人”——为敌。

不出于爱,一切表象的“美”都有先天的不可持续性和自我湮灭性。

到最后关于你的记忆只会随着这些形式的自我湮灭被人类遗忘,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甚至不是在教你高尚,而是教你不要浪费生命

不要喊冤,要甘心领受自己选择的误解和痛苦。

这才是你被原谅的资格,你保证存在的正道,而不是“我是为了你,你怪不得我”。

其实,万法相通,父母之道,也无非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