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与历史相处

人的生存,总是处在历史之中,那么你该如何和历史相处?

这有两种典型的策略:

a)先决定自己的价值观,根据这价值观决定什么对自己是正义的、什么是邪恶的,然后去呼吁、发声、奔走,做出种种的努力,促使历史发生自己所希望的改变。

姑且称为“战斗派”。

b)注意了解历史的过往、提出关于规律的假设,然后不断的通过尝试预测历史的下一步发展,抢先一步去退潮的地方捡贝壳、去涨潮的地方冲浪。

姑且称为“捡漏派”。

让我们把这两个球一起拿到历史的斜塔上,一起释放,看看它们各自去向何方。

初始条件,都是从很低的起点开始——两边都对历史的认识比较幼稚,客观讲,都是小傻瓜——于是都同样会失败。

问题是,从这同样的失败开始,接下去的剧情是不同的。

战斗派将会在这种必然的失败中遭受惨烈的损失——战斗,当然要全力以赴,要冒险犯难、要亲冒矢石,不到最后一刻,不轻言失败。

在战斗的过程中,你是不能允许自己在最后的结果到来之前,就怀疑自己战斗的理由是错误的。

还没打到底,你怎么知道你就不是对的呢?怎么能在尚有余力未尽、尚有余时未竭之前,就丧失勇气和坚持呢?

只有先失败,你才可能接受自己有某种错误,只有承认自己有某种错误,你才可能修正你自己的某种认识。

既然如此,失败时,你当然会遭受严重损失。若不是损失到无以为继,你怎么会接受失败呢?

注意,这种修正,其实未必是正确的

它只使你获得了一个机会修改了战术,开始了下一局。这并不意味着你下一局就会比上一局更成功,它只是会以一定的代价给你带来新一轮的感触。

一轮又一轮,你可能以此有进步,渐渐获得某种进展——如果你没有放弃的话。

现在看捡漏派呢?

首先,你要注意到两个要害——

1)捡漏派的单次尝试的成本小得多。

2)捡漏派总结得失的周期短得多。你赌某处涨,结果没涨还亏了,神志正常的韭菜都不会仅仅因为不信邪而等镰刀割到脚后跟才跑路。

3)捡漏派认错快得多。看涨实跌,那就是错。看有实无,那就是错。银行余额没涨、房子没变大、吃的没变好,就是错。

这三个要素,会给捡漏派带来一种战略性的生存优势——尽管ta们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坚定的战斗者斥为毫无立场、没有骨气,但数学上、实践上,ta们显著的更容易幸存。

这太朴素了——同样十年青春,战斗派要到十年底才会真正耗尽最后一分坚持,不能不认输,而由此开始有效的根本反思。

而捡漏派已经不知赶了多少次海、扑了多少次空、又经历了多少次意外惊喜。

到了这个十年末,捡漏派往往比战斗派有钱、有经验教训、而且更有社会地位

这社会地位的奥秘,并不是因为ta比较有钱可以收买人心,或者搞官商勾结。

而仅仅就是因为跟着ta下注容易赢。就是这么朴素。

ta看好的机会,不必演说、号召、安抚、宣传,甚至就是静悄悄的进村,一枪都不打,也会因为漏出哪怕一丝风声而招来大批跟随下注的人。

这些熬过十年修炼成精的捡漏分子,反而会因此获得了战斗派难以企及、羡慕到心里滴血、在家摔碗的巨大的动员能力

这些捡漏派反而更早的、以大得多的概率,获得了战斗派梦寐以求的、日思夜想的“改变历史的能力”。

但可惜的是,这些肉食者仍然会令战斗派们极其失望——因为ta们对历史会向什么方向走的看法几乎肯定会和战斗派仍然南辕北辙。

而他们利用自己对历史的影响力、引导历史走去的方向,对战斗派而言往往也同样无法接受。

因为直到这时,战斗派们往往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最初理想——ta们往往会把自己的失败总结为运气不好、人民太愚昧自私和消极。

而并不是自己对历史的设想可能有错。


客观上,历史往往更青睐捡漏派

为什么?

因为捡漏派在历史面前的基本态度,远比战斗派谦逊。

你甚至可以说历史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好,ta偏好——极端的偏好——这种谦逊

这种偏袒和宠爱到了这样一种地步——ta是数学性、规则性的。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如果你自己、你本人(注意,不是你的某位伟大偶像),还不是一个有足够高胜率记录(注意,不是自信、预期,而是既有事实、客观记录)——的历史押注者,那么

对你无法忍受的东西,不要愤怒,而要好奇。对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不要否定,而要了解。

——注意,叫你了解,不是要你接受。

如果你真的严肃的想要对改变历史有一些真实的作用——除非有人直接威胁你的生存安全,或者你身处危急存亡的乱世、没得选择,

否则,你合乎理性的规划,应该是在四十五岁前专注于盈利,而不是专注“战斗”。

先证明你能高胜率的猜中历史自己将会走向何方,让你的同志对你的判断可以寄托点经得起考验的希望,你才能真正获得严肃的支持——那就是一种跟庄下注——然后才有去谈论任何雄心的实际意义。

否则你几乎肯定会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的碾过,连一个浪花都不会有。

和历史相处,你必须随时假定ta自有道理、另有深意。

只有先赢得ta对你的谦卑的确认,你才有可能获得ta的倾听。

ta对不谦卑傲慢者是残酷无情的,而且ta根本不受人的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