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古人云上天有好生之德,亦云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首先,我们要理解何谓“古人云”,这不仅仅是指有个“活在很久以前的人说过这话”。而且是指不但有人说过这话,而且第一群听到它的人觉得很有道理,值得传播,而只有每一代都有足够多的人同意这群人的看法,并且这种“同意”深刻到了这些话的文本“一字不易,一个版本传播到了今天”的程度。
因为总体而言,筛选某些话的是同一群人,所以看作一些非常古老的话通过了同样一个筛选机制,从取货口掉出来了。
这个“通过了同一筛选机制”的关系,会使得它们之间有某种内在联系、某种一致性。正因为存在这种内在的联系,所以寻找两句“古人云”之间联系才不是一种疯狂的愚行——否则老子云了一句,孔子曰了一句,甚至还有不知是哪路神仙出来神回复,这里头有矛盾,有啥可解释的?
这话先说清楚了,接下去的探讨才是有意义的。接下来,是这类探讨应该遵循什么样的方法。
很多人采用的是训诂法——也就是千方百计想要求得原本说这话的人是谁,说这话时ta本人是什么意思,并认定这个“原意”就是这话的“真正含义”,认为只有“正本清源”才是正道,否则都叫“篡改”、“修正主义”。
这个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坦率讲,这些名人名言是谁写的、ta的原意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那一代代将它传下来的广大的人群,为什么在每个时代都会认同这个文字组合的价值,以至于认为有必要让自己的子孙了解和记住。
这意味着每一代人都要找到自己的理由,上一代是种地的,种地的人觉得这话有道理,因为这话帮助他们多打粮食,这一代是写代码的,写代码的就要找到这话有没有帮助写代码、有没有减少bug。
上一代人信奉鬼神,上代人会找到鬼神对这些话的赞许。这一代人信奉科学、理性,那么这一代人就会看到科学、理性与这些话的兼容和呼应。
每一代人都要重新做作业,不能拿着爷爷的作业直接交。
在这一代人中,何谓“天有好生之德”,何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有好生之德,是指社会规律会自然而然的奖励保护生命、保护生命多样性的行为,自然而然的惩罚灭绝、迫害和杀戮的行为。这不是指天上掉个大石头砸死这个杀人凶手,而是指别人知道了不义之杀,就忍不住要愤恨、要排斥、要惩罚,自己知道了自己的不义之杀,就要恐惧、要焦虑、要抑郁,如果不恐惧、焦虑、抑郁,则这种杀生行为又加倍容易被外人发现,从而召来愤恨、排斥和惩罚。
而这种安排,不是出于什么圣人的教化,而是出于自然对实施不同规则的社群的筛选。你固然可以主张“就算是偷袭,只要能杀死对方都是好办法”,或者主张“老弱病残都没以生存价值”,但是这会很可能导致你组织不起能做出飞船、潜艇和战斗机这种超复杂系统的团队。
做不出来,你的文化就可能消灭,你对这话的反对就会湮灭在历史中。
而天地不仁呢?则是指自然规律的一视同仁。没有后门可走、没有情面可讲,也不关心你自称善良还是邪恶。
没有这个“天地不仁”,盐酸和氢氧化钠都不见得总能合成食盐,苹果脱手都不定往哪里飞,你明天早上起来都不知道得穿几双鞋。
天地不仁保证了规律的可靠性和世界的可知性,造就了人类存在的逻辑基础,但是也带来了世界的复杂性和挑战性,所以才会催生出人类社会对无谓杀生和彼此残害行为的憎恶、对互相救助、医治维护行为的奖赏。
正反都是人力所不能抵抗的自然进程,这只是客观世界的复杂性、两面性的自然体现。
你要说自然规律不仁,但是你想想,激光都不直的混乱世界难道更“仁”?
你要说好生为仁,但是这份“仁”,确实靠把“不够仁”的部落不断的亡国灭种才锻造出来的。
只能说,“矛盾”不是个可以随便从字面上定性的事物,自己平时提高警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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