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个“领进门”到底有多重要?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意思几乎跟专业知识学习没有啥关系。在专业知识学习方面,几乎一切都要靠师傅,而不是“师傅启蒙一下,其它靠弟子自悟”。

“领进门”,是指“拜师学艺直到代师坐堂、执业”这一段的经历,到这一段经历的末尾,别人会以“某师之徒”的身份来对待你。

在这之前,你虽然有师徒名义,但是这个徒弟身份是不为客户所知的——或者换一个说法,师傅不会允许你以师门名义进行任何专业实践。

从外人眼里看来,你也可能仅仅是师门里的一个仆人,一个临时工。师门是看病的,你却只是在医馆里扫地、称药、打包的。师门是唱戏的,你却是师门里看箱子、搭场子、收门票的。你不是诊、疗,唱、作团队的一部分,这时你在客户、同行看来,你其实还不算“进门”。

直到等你上台有台词了,开始写方子或者负责炮制、煎熬了,你才算进门了,成了师门声誉的一部分。

注意,这时候你还没出师,没有字号,没有自己的班底。但是这时候别人介绍你、认识你,你头上你已经有了“某师某徒”的名号——也就是成了所谓“有身份的人”了。

有了师门身份,信息、资本、机会、信用……才会为你所用,你才有台可上,有观众、有病人可练,才可能开始“修行”——否则基本上是在草地上练游泳、用xbox开飞机,可以修,但不行。

这个“领进门“,真正的关键在于把师门的信用和名望借给你用,至于教你的种种技能,反而可以说从实践上讲是次要的——它是面向“不要丢师门的脸”进行的必要工作,而不是“造就人才”。

师傅只需要将你教到“不丢师傅的脸”,面向的是“向客户提供客户打算找师傅购买的同品质服务”。

客户是来找师傅买乌鸡白凤丸的,你说“师傅我觉得乌鸡白凤辣条肯定好卖”,师傅同意,那就没话说,师傅不同意,你觉得师傅完全有权不同意,那也没问题。师父不同意,你大谈“扼杀个性”、“压制创新”,你可能会被打断狗腿。

为啥?因为你是在代师坐堂、代师执业,你“创新”不是在拿你的品牌、你的声誉冒险,你是在拿师门的品牌、师门的声誉冒险,是在拿本门上下六十四口的生计当玩具。

为什么这是不可饶恕、不可妥协的重罪,乃至于要开香堂、拜祖师、昭告天下把你逐出门墙,收回你一切的品牌使用权和信用授权,看明白了吧?这到底是“压制天性”、“扼杀创新”,还是反窃取、反盗用?

传统的师承关系要比现在的“教学关系”要深刻、紧密得多,它首先是利益共同体关系,是在这种荣辱与共的利益绑定的担保下,保证着教育的品质和效果,这也是为什么说“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是为什么中国传统极端的重视“师、道尊严”。“尊师”和“重道”是并列的两件事。师传衣钵,徒承道统,有甚于生养。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把教学关系改口叫“师生关系”——因为现在的这种“共享拼单家庭教师制”中,老师仅仅是“传授常识的工匠”,是不需要对学生的品质做责任担保的,至少不是契约型的担保。

师生关系和师徒关系基本上是两码事,而很多复杂的、难以用文字、图谱传承的,缺少抽象和理论甚至无法抽象和理论的技艺,用师生关系几乎无法承继。

无他,光是“师父不能用声誉做绝对担保“这一条,就令客户们对这“传承品”意兴阑珊。

没有人以毕生声望担保,在我本人不懂的前提下(再懂我毕竟也只是顾客),我凭啥相信这是真家伙?实在要买,那也要打折。

学生传承的,和徒弟传承的,是两码事。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传统技艺纷纷失传的原因——其实不是没人学,有的不但有人学,还一年开八个培训班呢——而是学传和徒传,只有后者传承了以性命担保的信用,可以让客户寄托信念,在自身无力判别真伪的前提下,凭着“you jump, I jump”的豪气,可以跟随下注,赌你的真。

师徒之间,凭什么做这性命担保,当然是凭长期师从里被确信的爱。

有这份钢铁一样的爱,才有这真金白银的担保,客户才有拼死吃你这碗河豚的勇气。

不错,真东西、好东西,客户选你就等于在赌命。看病、起屋、让你掌勺、献艺宴请招待贵客、参与礼仪,这都是要影响到客户前途命运的服务,你是学生,你不是有师父拿一生信誉担保的徒弟,就算给我拍胸脯“七天无理由退货”又有何用?

你一砸锅,难道老太太过七天无理由重办七十大寿?某总理七天后免费再访一次华?还是老太爷七天无理由再去一回事?

中国现在缺少的奢侈品行业、高端品牌,何以难以从“传统文化遗产”里简单挖掘,根源就在于此。技艺是次要的,这份以命相托,魂魄相寄的统绪体系被含糊的冠以“旧糟粕”、“压制天性”、“扼杀创新”的罪名被定性为了政治不正确,才是要害所在。

堂堂儒法的天下,倒让日本那点小儿科的东西占了“高端”,实在是历史的玩笑。

看懂了,将来你们之中,必有人重新开宗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