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很多不道德行为是由基因和大脑物质决定的,不是自主做出,那我们为什么要谴责恶行?

人们谴责恶行,是因为两层原因:

第一层原因——出于一种难以遏制的本能反应。

即所谓下意识的报复,无理性的打击。这一层反应根本不是思考的结果,而仅仅是如同膝跳反应一样的自动过程。

无缘无故,就是感到心中有一团火,不吐不快,于是一吐为快。

但是,如果你站在一个超然立场去看,你就会发现人的这种不可自控的自动反应虽然没有正确的反映人的意志,但却巧妙的、曲折的反映了“人类的设计师”的意志。

就好像人类的设计者因为要控制人类社会的发展和结构,而有意在人类身上设计的一种人类自己无法反抗的自动机制。一种嵌入系统底层,人类的显意识作为操作系统的应用层无法真正干预、无法自行关闭、无法隔离、无法令其睡眠的强力底层机制。

你将不能靠自我教育真正学会对同类的悲惨遭遇无动于衷,你将不能靠个人意志避免在对同类施加迫害时沾染心理疾病,你将不能忍耐某些现象,哪怕有无数的典籍和宣传告诉你这是合法的、有正当程序的、甚至是十足正义的。

因为这种反应极其原始,它经常被误触,甚至可以说在大多数时刻他如同原始的滑膛枪那样没有准头、屡伤无辜、出乖露丑,令人饱受其扰。

但是,真正到了最后的关头,它却是一切暴政最终也无法对抗和阉除的最终防线。

它才是最早而且也是最终的恶行谴责者,在这一层里,人类只是一个肉体扬声器罢了。

而对于人类,因为实际上无法干预它的运转,也就无从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当然,你也可以非常“尼采”的把这看作“自然进化遗留的人类尚未达成完全自我控制的残留”,立志总有一天完全将之纳入显意识的统治之下。

但是你要记住——显意识是非常懦弱、贪婪、傲慢、片面于是最终本质愚蠢的东西。那个你控制不住的本能要比它勇敢/顽固得多。

人的显意识,其实是富贵能淫、贫贱能移、威武能屈的东西。它只是善于组织语言打动陪审团。你把那点最终的控制权交给它,那么将来统治者只要足够有钱、足够狠辣,将再也没有人会有无法遏制、宁可面对死亡也不能不表达的愤怒可言了。

你要知道,世间无数的孜孜不倦慷慨赴难的仁人义士在面对恐怖之时都曾经面对过富贵之淫、贫贱之移、威武之屈,他们都不傻,他们的理智绝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造反当上皇帝最后一本万利。

他们只是做不到用理智的计算压抑自己沸腾的本能痛苦,不能不做一些事情去让这种痛苦好过一些。理智的说,除了这种无法自控的痛苦,仅仅从个人收益上说,他们实在是不该去走那些抛头颅撒热血的事情的。

出于这个原因,我们现在这些活着的人都有一个额外的理由去原谅出于本能冲动而乱放枪的年轻人——因为这种“误伤”和那个最终保证我们不会长期被暴政统治的机制是一体两面的。

我说原谅,不是指放纵,不是指不去提醒,不对其造成的损害追索赔偿。(其实原谅本来也不包含这些东西,那只是东亚的糊涂“原谅观”自以为一定要包含在原谅里的必备件,这是另一个问题,不展开)。

我说原谅,是指最终心里对之存一份柔软。如同对待失意纵酒的老超人一样——过去他拯救过人类,将来还要指望他拯救人类。

第二层——出于人类对暴力的信奉。

人类是本能的暴力信奉者,这个是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余地的。

我们来不妨做个小思想实验,一探究竟——

你们想过吗?事实上我们的一切公共政策都可以采用“奖励做得好的人”的方式,而不用“惩罚做得不好的人”的方式。

但我们极少会真的去探讨权衡这种选择,而会径直去选择后者。

我可以直接预言——在评论区里迟早要出现对“这里还存在选择”这个说法本身嗤之以鼻的人,而且还为数不少。

其实,前者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昂贵和无效。不过,这不是这个测试的重点。

重点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经过严格的思考和演算而推出前者无效,而是听到都会大吃一惊——这太荒唐了吧?这怎么可能?

要注意,我在谈论的根本不是这两个政策到底谁更优,而是绝大多数人是如何排除前者的——要说服他们使用后者,何时需要过严谨的计算?

我们不假思索的总是选“罚恶”而不选“奖善”,其实已经告知了我们的这种盘算,也就正是我们为什么会故意仍要用攻击性的威慑去震慑客观上作出危害群体的举动——哪怕科学研究表明其实这些行为背后最终并无主观可追究的动机。

因为我们相信这样会“有效”。一代一代“治乱世用重典”的王朝在人的面前轰然倒塌,也没有办法动摇人的这种相信——人们如何总结这些崩溃?——“那是因为他们重典用得太晚,用得太窄,用得太软”。

也因为我们“无法想象”它可能其实是无效的。极少有人会去仔仔细细的想一想这些暴力是不是真的是有效的,有没有可能是暴力窃取了别的什么因素的护国之功。

会不会世界其实是依靠别的力量维持的,暴力只是自称那是它的功劳?

你真的想过这种可能性吗?你否决这种可能性的论证,你有仔仔细细的想过它自身是否足够严谨吗?还是不拘如何,略略一打眼,你就快速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对的”,然后盖上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大印了?

脚趾头毕竟不是思想器官。虽然你天天用它决定各种事,但请相信,它真的不是思想器官。

我去,这句话又会有很多人要用脚趾头来想。

很多人都在问,什么是爱?

这里其实有一个简单的判定法——在否决爱的选择时,人有没有殚精竭虑的去为它算、有没有竭尽全力的去为它每一点哪怕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去争取、有没有毋宁赌上一些真实的付出去赌那算不出来的因果最终的结果会是正面。

这就是爱心。

人为什么在成熟到能基本控制本能冲动之后、仍然定义要用谴责的方式尝试抑制问题?

因为我们都爱心有欠